同是天涯沦落人

00
宋京浩是喜欢金赫奎的。 

01
韩王浩其实有很多不知道的瞬间，比如宋京浩和金赫奎亲吻过很多次的瞬间，宋京浩总是在那个时候沉醉于唇上传来的柔软的触感，像是百吉福百香果味的奶冻，像是韩王浩最喜欢的花生酱。 
更像是暴风雨中在大海里的沉没的孤舟，被潮水涌动而来的爱意包围。 
他也是这样被自己的大海包围。 

02
高考前一个月的宋京浩突然开始读了诗。 
诗是那位在春天里死去的诗人写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的同班同学金赫奎总是嘲笑他:“这么老的诗，怎么还在看？” 
他其实不喜欢念诗，更不喜欢读诗，甚至看到文字对于感情的任何描写，都能让他酸到掉牙，他思索着一个合适的理由，可昨天同韩王浩一起看的——王家卫的电影告诉他，某些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就跟他读诗一样。 
但他仍要告诉金赫奎一个关于读“老诗”的解释:“因为，校门外的书店只卖这一个本。” 
金赫奎或许是没有了和他继续谈话的兴致，也或许他知道校门的书店除了海子的书还有北岛、舒婷等等数不清的诗人的书，可那都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只好跟个无赖一样，认为那里只有一本书。 
只有韩王浩最近看的那一本。 

03
等到他与金赫奎分开，金赫奎难得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询问他，还要干什么呢？ 
“要我陪你逛街吗？还是陪你读诗？或者唱KTV？别跟个小孩子一样吧，宋京浩。” 
他想，他怎么会是小孩子呢？ 
小孩子该是韩王浩那样的，那样固执地以为自己喜欢宋京浩，但他心里清楚地明白，其实韩王浩永远不会喜欢自己。 
“去KTV唱歌真是个好主意，我会和王浩一起去的，谢谢你啊，金赫奎。” 
“你确定吗？”金赫奎指了指他身后的奶茶店，“不去喝杯奶茶？看看奶茶店里的顾客是谁？” 

04
有人在葉青詩下的評論里寫道: 
“其實 海很像你 
過了好幾十個日夜 
我才發現我是礁石” 
宋京浩還未明了這段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但當他反應了過來，他已經醬這段話在語文課本里的愛國詩旁寫下。 
“因為只有那裡是太陽，是春。” 
韓王浩此刻若在他身邊，他應該是飽含感情地朗誦了這段話，以及這段小詩。 
但韩王浩没有，于是在他身边的金赫奎用红色的中性笔与那只直尺，勾画下了“春”字。 
他写道: 
Stay In Spring. 
语文课写什么洋文，宋京浩想得如个无赖，虽然他也正在语文课上抄着金赫奎的英语作业。 
语文老师敲敲黑板，告诉他们:“离高考还有半个月，要拼一把啊，各位！” 

05
韩王浩总是给他许多的惊喜，就像他以为他的作业不会完成的时候，韩王浩却帮他写完；当他以为自己的情书会被撕掉的时候，韩王浩帮他送给了那位无情嘲笑他的同班同学，金赫奎；而当他以为韩王浩不会跟上来的时候，他在他附近的奶茶店买了杯冰橙汁；而当他以为韩王浩过来至少会问问他的时候，他却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地抱住他，就像大海拥抱孤舟，让渔人无奈又绝望。 
韩王浩拥抱他的双手很冰，他可以想到，大概是冰果汁太冰了；韩王浩不说话，他却想不到答案。 
他不敢回抱，也不敢说话，更不敢质问韩王浩为什么什么都看到了，却什么也不回答他。他只好盯着他。 
他想，对于韩王浩来说，他到底是怎样的恋人，可以与别人接吻都让他无所谓。 
终于，他思绪至此时唯一捕捉到的答案是:韩王浩真的不喜欢他。 
但他能干什么呢？ 
于是，他只好机械地伸出双手，抱住了扔掉冰果汁的韩王浩。然后他低头，吻了韩王浩。 
他想，作为我们最后的告别吧。 
但他却说，我们去唱KTV吧。 

06
他再次想起王家卫电影里的台词，有些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就跟韩王浩并不喜欢他一样。 
金赫奎安慰他，没关系，你不是望夫石嘛，总有一天能等到的。 
他说:“万一我没等到，就死了怎么办。” 

“您高考考完了也不用就这样失去人生的意义吧？”金赫奎倒出了他和宋京浩书包里的所有课本，划燃了火柴，“试一试吧，宋京浩，别跟个小孩子一样了。” 
他点燃的书本，是他高中三年无聊时间里的证明。
火因为风吹的快要熄灭了，金赫奎再次划燃了火柴，像是安徒生笔下卖火柴的小女孩，小女孩划燃的火柴没有意义，他们两烧书也是。 
宋京浩突然在那跳跃的火光中看见了那本语文书。 



他不知道那是写着stay in spring的那本，还是写着葉青小诗的那本。 
宋京浩分不清，就像他根本分不清他到底还是不是宋京浩。 

上周日他约了韩王浩去吃饭。 
韩王浩正在打着英雄联盟，无情地拒绝了他的哥，他说:“我要和hide on bush一起上个分啦哥，明天再约吧，他好不容易在线。” 


07
他现在站在地铁站的安全线前。 
安全线是时候重新规划一次了，它离地铁的距离太远，他甚至不能从飞驰来的地铁的窗上看清楚自己的样子。 
他所看见的，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甚至看起来有点垂头丧气的影子。

他想，那并不能代表宋京浩。 
他此刻真的像个参加综艺的偶像歌手，长得还不错，嘴里跟着耳机哼着歌

——如果能没有和韩王浩分别后的沮丧就好了。 

他在韩王浩离开的时候，努力的，告诉自己，我要喜欢金赫奎试试看。 
他在KTV大门前，打电话给金赫奎，刚刚接通，他就喊着，要不要和我交往试试看。 
金赫奎的声音从那边传来，背景里是谁在唱跑调的偏爱，“iko呀，没事，你继续唱歌啊，我这边有个传销电话，没事啊。” 

…… 

大街太嘈杂了，他已经听不清金赫奎接下来在说什么了。 
虽然可能是，那边把电话挂了。 


08
宋京浩不喜欢抽烟。 
等到他们烧完了书，他已经抽完了一包烟，烟总是有助于人的思考，但是妈妈总是苦口婆心地对父亲说，抽烟对身体不好。 
喝酒也是。 

他没有问好学生金赫奎要不要抽烟，更不会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今天的金赫奎却主动提出来这件事：“去吃火锅，顺便喝点酒吧。” 
“好学生不是不能吃辣也不能喝酒吗？”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嘲笑金赫奎，就被他打断，“宋京浩，总有些事一辈子要做一次。” 

他们站在了地铁站里。 

宋京浩没有戴耳机，也没有抽烟，安全线很新很新，他们站在安全前，注视着呼啸的火车飞驰而来，他哼着两只老虎，金赫奎突然问他:“如果你身边是韩王浩，你会哼什么歌？” 
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哼些什么歌？如果韩王浩在他身边，他大概会紧张得不知道怎么说话，哪会哼歌呢？ 
但他看着又飞驰过去的地铁，又想起老首老掉牙的歌曲，那句老掉牙的歌词，他说。 
“虎口脱险吧，”宋京浩接着说，“我要回去了，你也快回去吧，明天再请你吃火锅吧。” 

“我希望明天能是四个人一起吃饭。” 
金赫奎朝他挥手告别。 


09
他上辈子最熟悉的名字是李相赫。 
李相赫的名字出现在他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他小学到高中班里的成绩册上，他大学系里奖学金的获得者名单上，他喜欢的人——韩王浩的房产证的旁边。
他甚至清楚得记得李相赫和他一起开黑的那款叫做英雄联盟的游戏，他在里面叫做什么呢？ 

韩王浩的话清楚地告诉他。 
哦，原来是“hide on bush”啊。 

他上辈子也很喜欢葉青，或者說，葉青是他唯一喜歡的詩人，下輩子也不會改變的那種。他喜歡韓王浩也是這樣。 
電視劇里總演，男二就是他這樣喜歡人不敢開口，看著女主和別人結婚的命。 
可韓王浩不是女主，他也不是男二。 
他和韓王浩分手不是因為李相赫。 

只是，韓王浩喜歡吃年糕，他喜歡吃滷菜；韓王浩喜歡玩打野抓中，他卻總是玩上單。 
恰好李相赫也喜歡年糕，喜歡打遊戲玩中，所以，生活習性讓他們可以少一些摩擦，可以讓他們走向“共和”。 

韓王浩說，其實並不是非誰不可，但是我們很合適。 
他也為「合適」做過很多事。 
像是學會吃年糕，學會玩中路開。 
可他不想在租的小房子裡吃一份早就冷掉的年糕，更不想三分鐘就被單殺讓自己的打野住在上路。 
他在某個早晨翻看葉青的詩集: 

“我工作到凌晨四點 
你說餓了 
我說 好 我去買吃的回來

你不要 你要跟我一起出門 

我們去超級市場 

買了肉 还有年糕  回家煮火鍋 

四點半的時候 
天亮了 吃著鹹鹹的肉片 
……” 


10
他突然明白了，其实，韩王浩只是不喜欢他。 

11
于是，他终于鼓起勇气，在这辈子向韩王浩诉说自己那些可怜的爱意。 
他没有告诉韩王浩，他吃了多少的冷年糕，他也没有告诉韩王浩，他现在又多讨厌去吃卤菜，他说:“你会愿意和一个打上单、爱吃卤菜而且脾气很烂的人在一起吗？” 
韩王浩从他的被子里探出头，他摇摇头。 
宋京浩觉得，自己上辈子决定太蠢了，他就不该在分手前固执地认为韩王浩和他最合适，原来韩王浩根本就不喜欢那样的他。 

“不太知道，那样的人会是怎样的人。”韩王浩在凌晨三点被从拿着钥匙偷偷摸摸闯入自己把自己从睡梦中惊醒的宋京浩，打破了他作为一个高三毕业生不觉美梦的宋京浩仍抱有好脾气，他笑着问，“像哪样呢？” 

宋京浩是感觉自己飞渡羚羊群里那只被牺牲的无辜品，他的手心全是汗，他怀疑自己根本就不该用他上辈子所剩无几的勇气来到这里，没头没脑的向韩王浩“告白”。 
徐志摩在诗里写到，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同时，沉默也是午夜里他对韩王浩没有说明的告白，没有勇气的回答。 

他再次想起吃吐了的冰年糕。 
他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以一种向马桶里呕吐冰年糕的方式，难堪地回答:“像……我……这样的。” 

韩王浩说。 
“明天要一起去约会吗？” 



12
韩王浩答应他了吗？ 
等他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四点，但家里没有冰年糕，也没有卤菜，什么都没有，似乎就像那段仅存他记忆里的时光没有发生一样。 

他给金赫奎打了电话。 

“我好像……和韩王浩在一起了。” 
“是好事呀……” 
电话那边还没有说完，宋京浩就继续自言自语:“但我觉得，他好像不喜欢我。” 

电话被无情地挂掉了。 

电话被挂三次后，那边的人终于接了，带着睡不了觉的怨气，和非常难以言喻的无奈:“他不是约你出门逛街，你试一试他不行？” 
“我亲你试试？” 

金赫奎是真的想睡了，他说，好，怎样都好，我先睡一会儿。 



13
他约了金赫奎见面，所以他乘上了那列飞驰的地铁，去了一家火锅店。 

店里的位置空空荡荡，老板都快打算打烊回家睡觉。

他们来得太晚，即使金赫奎的偏爱刚刚听完，即使地铁比他面对韩王浩时每秒的心跳速度都快。 

“韩王浩都看到了，但他没什么反应。” 

金赫奎现在也是会喝酒的人了，他把宋京浩点的一盘毛肚全部扔进清汤里，然后将筷子放进了冒着啤酒泡的玻璃杯里。 

“你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可到底怎样吃火锅才算对的？筷子放在碗上，还是毛肚放进红油里？有人规定过吗？” 
“上辈子的错过，不是为了这辈子更加决定要和某人在一起吗？” 

他看着宋京浩错愕的脸，继续说，这辈子，我的异地恋会有个happy end. 
“即使那样很不公平。” 

照原来，宋京浩应该反驳他什么时候还拽洋文，他从不知道金赫奎的这辈子知道这些，但他却知道金赫奎上辈子那位人有点暴躁但平时都很温柔、会做饭，三年的恋情却毁于“合适”的恋人。 

他那时还想着，他与金赫奎同是天涯沦落人，哪知道人家早就找到了春天的美景。 
怪不得stay in spring都来了。 

他倒没有悲伤逆流成河，他甚至有点开心，别人的遗憾得到了填补，似乎也有一份自己的努力，似乎自己的遗憾，也可以被填补。 

金赫奎说，别难过啊，韩王浩结婚那天说，即使，你没有来婚礼现场，第一桌酒席的第一个位置都是为你准备的。 
那是一个宛如另一位新郎的位置，它被紧紧安排在韩王浩的左侧，只要一伸手，就能给韩王浩的左手无名指，带上戒指。 

于是，宋京浩说。 

“我知道了。” 


14
他在人潮中吻了金赫奎。 

然后他们迅速分开，互相恶心彼此一分钟后，金赫奎给他从云南飞来的异地恋人打了电话，他以一种让宋京浩肉麻到想投海自尽的语气讲到: 

“iko呀，我们一起去唱KTV吧！” 
“金赫奎，我们再接一次吻吧！” 

金赫奎的iko挂了电话。 
金赫奎狠狠与他长吻一分钟，然后难道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要我陪你逛街吗？还是陪你读诗？或者唱KTV？别跟个小孩子一样吧，宋京浩。” 
“还有，韩王浩至少已经看了30秒了。” 



15

宋京浩永远只会自顾自的说话: 
“我很久没看见你，也不敢来找你，怕你觉得我太烦。” 

韩王浩想，你不觉得我烦就不错了，分手前也不用这样吧，虽然说这话很可能是假的，而没见他的目的或许就是与他分手…… 
他不敢说自己会一直喜欢宋京浩，但关注宋京浩的一切估计都成了他的习惯。一个人的习惯二十一天就能养成，那戒掉得要多长的时间。

他不知道，他也没打算戒掉，这不是个好习惯，但也不是个坏习惯，继续吧，继续自己无聊的喜欢，

——即使无疾而终。 

“虽然我们可能不合适，你可能根本就不喜欢我……” 
“但我想努力和你合适，想努力让你喜欢上我。我这两天想了很多，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那时候你约我去约会，可你没答应和我交往。所以，我们不存在分手。” 

连在一起都不承认了，他虽然从那天开始就告诉自己，分手是必然结局，宋京浩根本不喜欢他——可他以为约会就是在一起了，他以为，自己没有那么难过。 

他正不知道说些什么，徐志摩的名言刚在他脑中开始回旋起，宋京浩的下句又来了: 
“然后，韩王浩同学，我郑重地告诉你，我是真的喜欢你，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他抬头，发现了今天带了隐形眼镜的宋京浩。

是他笑得很好看，还是因为没有带眼镜才笑得很好看。

他不清楚，就像他无法揣摩透每一句话的意思，但最后一句的“意义”，在他心里已经像高考的阅读题那样被深入理解，而在理解之后，他可以肯定地写下自己“仿写的”宋京浩的答案。 

“宋京浩同学，我也是真的喜欢你。” 
“然后，我不愿意。”

“骗你的。” 



Fin